画皮

35
列车轰隆作响, 驶入一个隧道。
短暂的黑暗过后，外面再度恢复光亮，仍然是空无一人的站台, 刚才那满地的尸体仿佛只是夏瑜的幻觉。

夏瑜朝前面车厢方向看了一眼。
看不到高湾的身影，但她知道他就在前面某节车厢里。
这个想法让她有一些不舒服。
这个高湾是她刚上车遇到的那个人，但并不是和她同时进入这个怪谈的。
她现在甚至分析不出来这个高湾到底是一开始上车的那个人，还是怪谈里面生成的人。

“关于‘时间’的怪谈，时间……”夏瑜低声念叨着, 这是进来之前三部给出的信息。
如果真的是关于时间的，那么所有她见到的“高湾”都是真的，只是怪谈里的时间被折叠, 他们是不同时间的高湾。
那么在怪谈里杀死过去或者未来的自己, 会有什么影响吗？

列车在她的思索里在新的一站停下来，夏瑜看了一眼高湾被砸扁的尸体，深吸一口气下了车。
车上有高湾的尸体和杀死他的高湾，车下的站台里躺着无数的尸体，来自每个进入者的过去和未来。

夏瑜站在空荡荡的站台上, 列车在原地停了几分钟，然后开走了。
她在站台里搜寻起来，除了乘客残留的垃圾什么都没有找到, 但鼻子却嗅到了血腥和腐烂的味道。
这个怪谈里存在某种障眼法, 将真实情况隐藏在寂静的表面之下。
但由于夏瑜已经察觉到了, 所以尽管她什么都看不到，却能闻到味道。
但仍然存在不合理的地方，如果这个怪谈的特点就是碰到不同时间线的自己, 那其他夏瑜在什么地方？
她站台搜寻了十几分钟一无所获, 新的一班列车到站, 夏瑜登上列车。
这趟车比先前那趟糟糕得多，连着几节车厢里面都溅满了血迹，很多血迹因为时间久远已经发黑，散发着难闻的气味。
夏瑜透过血迹斑斑的车玻璃向外望，一瞬间看见站台上堆满了尸首。
原来要在生命消逝的地方，才能看见吗？

她忍着恶心凑过去仔细观察，在一张张空洞苍白的脸上扫过，没有找到她自己，也没有宴倾。
这时，一个力道落在她肩膀上。
夏瑜吓了一跳，回头一看，竟然是苏芳菲。
“你们也进来了？”夏瑜问道，随后反应过来：“我进来很久了吗？”
苏芳菲认真计算了一下：“从你进来后，每十分钟进一队，到我进来已经……五十分钟了。”
夏瑜默然，她进来只换了一趟车，并没有觉得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。

不过现在还有更重要的问题，她问苏芳菲：“你有碰到另外一个你吗？”
苏芳菲神色有点难看：“……碰到了，应该是几年前刚入职时候的我，身手太好了，差点给我推进轨道里。”
她给夏瑜看自己撕裂的衣服，和几道新鲜的伤痕。
夏瑜问：“你们打起来了？为什么？”
“我只是想和她确认一下身份，谁知道她直接动手了。”苏芳菲满脸悻悻，“那时候我应该还没转正，每天在部里训练到晚上十点，最后在同一批实习生里面拿了体能第一名。”
她自己也有点唏嘘，当年的体能第一名，果然还是很厉害的，现在的自己都追不上了。

夏瑜想了想，“如果，我是说如果，几年前的你碰见现在的你，会是什么态度？”
“什么什么态度，那个是假的，我才是真的啊！”苏芳菲显然对刚才的失败耿耿于怀，不太高兴地说：“不过是怪谈复制的我，有什么可得意的！”
夏瑜静静地看着她，“如果不是呢？”
“什么啊……”苏芳菲没有反应过来。
“我进来之前，你们告诉过我，根据现有资料分析，这是个关于时间的怪谈。”夏瑜说：“如果你碰到的都是真实的、只是不同时间线上的你呢？”
“这……”苏芳菲瞠目结舌，“可操控和折叠时间，那是规则生物的能力……”
——四大规则生物之一，“时灵”寸诩。
如果这是规则生物栖身的怪谈，那她一定出不去，她虽然已经工作了几年，可也只是进入一些已知规则的怪谈拯救误入的平民，从来没有凭借自己摸清过一个怪谈的核心规则。
他们小队原来的队长是能做到的，结果折在了一个新的怪谈里，所以他们才想吸纳能独自破解怪谈的夏瑜进来。

“如果我向宴倾许愿，能得到完全一样的我吗？”夏瑜问。
“能，只要你能付出代价，想要多少个都可以。”苏芳菲说，“我还是觉得你的猜想有点夸张了，那个‘我’肯定是假的，是怪谈放出来迷惑我的……”
“没关系，我不是要说服你。”夏瑜说：“你要跟我一起吗，应该不会碰到其他的你了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苏芳菲没有跟上她的思路。

“如果按照你的思路，这个怪谈会复制过去和未来时间线的‘我们’出来，迷惑真实的我们，产生争执甚至其中一方杀掉另一方。”夏瑜说：“那么我们都会碰到自己。”
苏芳菲点头。
“但我进来得比你早，却没有碰到我自己，除此之外，怪谈生物、被相似的自己逼疯的人，甚至根本没有逃脱怪谈的严清，我都没有遇到。”夏瑜说：“我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，那就是宴倾做了什么，让这些东西自动地远离了我。”
“我在这个怪谈里没有碰到任何危险和迷惑，只要我能摸清怪谈的规则，就能离开。”
苏芳菲不自觉地点头，目前看来是这样。
因为宴倾的存在，夏瑜成了这个怪谈里最安全的人。

“所以我打算去找宴倾。”谁知道夏瑜却突然话锋一转，“你还要跟我一起吗？”
“啊？”苏芳菲明明比她多经历许多怪谈，这时候却完全不知道她想干什么：“可你不是说，宴倾是故意让这些危险远离你的吗？你又怎么找她呢？”
“总有办法的，只要我主动去寻找危险就行了。”
列车再次到站，夏瑜轻巧地跳下车，回头看向苏芳菲：“你要一起吗？”
“我想先去找萧堃和老大。”苏芳菲摇头。
“如果再碰到其他的你，尽量不要和她们动手。”夏瑜叮嘱她：“杀掉她们也不能脱离怪谈。”
苏芳菲追问道：“那要是我被她们杀了呢？”
“那应该就无法离开了，因为进入怪谈的那个‘你’已经不存在了。”夏瑜说。
车门关合，列车带着苏芳菲担忧的眼神行驶向前方。

夏瑜目光扫过空荡荡的站台，往出站口的方向走去。
她用白玉簪在闸门上扫过，挡板收回。
向上的扶梯因为没有人乘坐，运行的速度非常缓慢，接近停滞。
但在夏瑜走过去的时候，电梯却忽然开始加速，就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影抢在她前面站上了电梯一样。

正常人面对这种情况肯定会迟疑，胆小的甚至会直接调头回去。
但夏瑜仅仅停顿了一刻，便踏上了扶梯。
扶梯带着她一路向上，地铁口外面的世界逐渐展现在她的眼前。
天空是灰霾的颜色，因为不见日月，所以无法分辨具体的时间。

远近高楼林立，但仔细看，那些楼都是青灰色的，形状嶙峋各异，还有些破败得只剩下骨架，像鬼爪一样延伸向天空。
夏瑜看了一会，终于发现违和点在哪。
一是没有人，二是没有植物。
地铁站外面的世界，似乎只有这些古怪的建筑。
或者说，呈现在她眼里的世界只有这些。
扶梯运行到最高处，夏瑜下了电梯，往外走去。

这时，她的衣角被一股力道扯住。
夏瑜回头，看见一个小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的身后，伸出细白的手指勾住了她的衣角。
她长着一头乌黑的长发，发尾整齐如同一刀横切，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。
“你最好不要再往前走了。”她抬头看着夏瑜，淡淡说道。
夏瑜注意到她的眼睛又圆又大，眼珠漆黑，皮肤很白，脸颊上却带着两块红晕。
如果硬要形容的话，这个小女孩并不像人，而像一个洋娃娃。

“为什么，外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吗？”夏瑜蹲下来，视线跟她齐平。
“地铁是通道，在错误的地方下车，会进入怪谈的世界。”小女孩说：“你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，不要出去，壁垒仍然会保护你。”
“也就是说，如果我出去的话，壁垒就会在我身上失效，我就会完全进入怪谈的世界。”夏瑜说，“谢谢你提醒我，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？”
“不能。”小女孩面无表情地说：“你最好现在就回去地铁上。”
“那好吧。”夏瑜摸出那只白玉簪，在她面前晃了晃：“我在找这个东西的主人，你能帮我吗？”
小女孩的眼睛瞬间亮了，不由自主地追逐着夏瑜的动作。
片刻之后，她强行收回目光，仍然没有感情地说：“不能。”
“好吧。”夏瑜遗憾地摸了摸白玉簪，忽然把簪子塞进小女孩的手里。
“宴倾，我要许愿。”她笑眯眯地说。

(本章完)